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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残雪凝辉录》第三回 赴京师 风萧雨来(一)

  第一节

  

  柳璋又急又气,一把拉过端木寒的手,道:“小八,你可听见昉弟所言?”

  

  端木寒抿了嘴,任由他牵住手,缓缓道:“昨夕鱼肉刀俎,我学艺十五载,何以堪?”


  薛道琰振袖负手道:“昔年前朝厉宗御宇,对亲王颇生猜忌,临淄王、河间王等八王由此外刺诸州,兄弟数年难得一见。年后,厉宗又感不足,遣八道监王刺史,窥睨亲王内帷,呼喝宣唤,随时来朝,极尽磋磨之事。临淄王乃厉宗嫡兄,本为帝储,修帝王道已有数十年,忍辱负重,茂建殊勋,于厉宗崩后起兵,终御极前朝,还海清河晏之世。”


  端木寒正待说甚么,见她在这熹微光中露出一个疲惫而苍凉的笑,一时间既觉惊讶又觉困惑,讷讷不言。


  薛道琰道:“虽然不甚贴切,但世上修道之人何其多,修武道文道帝王道,修人生大道,若各个如兄般仅凭意气,何来圣人贤者?”


  端木寒见她脸上笑容变得温柔悯然,心中也不觉认同,沉默点首。


  正说着,一缃衣公子从门外大步踏进来。他身姿矫秀,衣饰鲜洁,一双眼郁美沉凝,显得气度昭彰,极为不凡,是明玉坛坛主楼璿。见到薛道琰立于堂前,便笑道:“主公醒了。”


  薛道琰也笑道:“芳瑱,你方才去了何处?邀你过来与我用饭食,也不见人。”


  楼璿微赧道:“方才与甘棠聊了聊经义,略感粗通,这才敢来见主公,不想此刻已如饿死鬼一般。”


  “哈!乐道忘饥,如此也是得其三味了,只怕济樵烦了你。”薛道琰盈盈一笑,道:“罚你代主设宴,款待众位兄姊,宴上定要多饮一杯。”


  “一杯权当做润喉之资,属下少惑美酒,何敢太谦,该罚一酒樽才是。”楼璿见她心情甚好,不由出言玩笑。


  “枉我体贴你,不知竟有如此雅兴。”薛道琰被他逗笑,双颊轻红,一双目也便如海涯宝珠,明丽非常。柳璋等人不知她是女子,见她丽色,心中竟然暗自怦然一动,楼璿悄悄瞧着,嘴边忍不住弯了弯,道:“早些萧公子传信,一会儿也该到了,属下先去准备。”


  薛道琰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我竟忘了还有一位公子哥儿。芳瑱你先去罢,我与众位兄姊一道。”


  楼璿一拱手,在对柳璋一行人行了礼,便如来时一般旋身去了。


  柳璋叹道:“当年萧宫主还在少年裘马的时候,力挫我兄妹八人,而我等也是恣睢无忌,心中愤懑,便啰唣了几句,传到萧宫主耳里,他十七八岁的年纪,却全然不放在心上。昨夜遇险,多亏你二人一前一后,不然还不知我八人此刻身在何处!”


  薛道琰轻笑,道:“萧宫主自来江海胸襟。”她心系金狮虎头帮恶行,有心想要问询八骏被擒之事,又觉不好开口,只好心中暗忖私下让楼中子弟去查了,口中道:“不知八位兄姊日后有何打算?”


  裴砚沉吟,霍然抬首道:“不知昉弟可愿意收我八人入楼?”


  此言既出,便是城府深如薛道琰也露出掩饰不住的讶然。裴砚素来是八骏中的智珠,他既有此一言,定是八骏商量妥了。


  只听他语气酸涩,却又带些振奋,慨然道:“我兄妹八人,为复兴大周之业,自关外到此处,多有饥迫。”薛道琰目光转向他面上,心知八骏皆起于微末,自小无身份郡望可言,又乐善好施,想来稍有钱财便散给流民,心下暗责自己竟然无所知。


  “……昨夜大兄与我们说了此意,无人不可,不知薛楼主是否愿意?”


  薛道琰连忙俯身拜倒:“八位兄姊高看我催雪楼了。”她见端木寒面带伤怀之色,又觉好笑又觉心软,道:“非是我不同意,只是楼内自有调度,八位本是关外英驰的骏马,更是薛昉的至交好友,如何能够困于催雪楼?不如这样,八位做我洛阳总坛清客,可参与楼内行动,也可自如来去。但若有急召,还请归总坛御敌,如何?”


  季观云皱眉道:“主公,楼内无此先例。”


  薛道琰摆摆手:“我说的话便是先例,若有不服者,尽可以找八骏比试,其余让芳瑱去协调。”她转向柳璋,神情恬然温和,道:“不知意下如何?”


  柳璋、霍轻平等人闻此,哪有不许之理,纷纷起身行礼:“楼主。”


  薛道琰乍得八骏,还有些懵然,萧晅云进来时便看见她这般神情,不由笑道:“薛公子这是欢喜过了头。”众人闻声看去。


  他辚辚进来,后面跟着萧寅和楼璿,今日穿了一身莲青剑袖,玉冠佩剑,语笑间风度翩然,逸群超拔。薛道琰回眸看他,双目流波,微微一笑,萧晅云向她点头,也报以一笑。


  薛道琰上前请他入内,又道:“静瞻兄来的巧,若不嫌挽秋堂寒微,晚间也可稍留小酌。”


  萧晅云望了一眼她,笑道:“是我有口福了。”他把轮椅转到薛道琰近处,又道:“我今日是得了消息,来与诸位商讨。”


  他一向谨慎,薛道琰又知他之能,闻言道:“倒不知是什么事?”她眼含飞星,手指拨弄了两下腰间的悬佩,萧晅云注意到那珮旁边还有九根金算筹,稚巧可爱,像是幼童的玩物。他抬眸扫了一眼薛道琰,暗忖不知她是否有幼弟小妹。


  他收回目光,沉声道:“朝中有人要在江南一带改粮种桑。”


  这话突兀,但薛道琰之前曾与他谈过朝中诸事,倒不惊诧,只面上掠过一丝沉沉之色——催雪楼竟无人通报此事。不豫之色只凝了一霎,她便道:“平昭,去问问芳瑱风榭塘可准备妥当。”


  季观云见她神色,便知道她心中思虑,暗道尚在分舵处理诸事的顾瑀不妙,面上答应着去了。薛道琰道:“八位兄姊、静瞻兄,此处到风榭塘有段距离,其间花木扶疏,倒有些许野趣,不若与昉一道去观赏一番。”


  萧晅云睨了她一眼,淡淡一笑。


  三日前。


  薛太后斜靠贵妃椅上,她出身清河薛氏,十五岁入宫,如今不过三十三的一国太后面容丰秀,神姿如兰蕤。她发鬓上的细凤宝光雕丽,雪白的腕上配着白玉念佛珠串,只穿了家常青缎暗花裙。面前浮瓜沉李、雪杯冰盘,但她一双细长的凤目只凝着窗外的亮光。


  金河雪桥,松柏脉脉,宫殿蜿如游龙,一线雪白光亮照彻穹宇,渲然晨晦消长。


  薛太后心道,大雪已除,天将明了。


  案下伏着一个宫婢正用玉锤轻轻敲打她的腿,薛太后蹙眉挥了挥手令她退下,抬手用牙著拈起一颗水晶葡萄放入口中,沉声对身边侍立的临漪道:“穆道深怎么还不到?”


  临漪道:“首辅大人年高体弱,想必在路上了。”


  薛太后目光冷冷一跳,方才那一瞬的怒气消弭,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,念道:“皇帝那里,一切如常否?万望他切切不要与哀家作对了。薛昉——草莽白衣为帝师,真是有玷朝纲。”她轻轻哼了一声,神情中却带出一缕哀色。


  “陛下近日听政并无大事,江南也无动作。”


  “如此。”薛太后稍整了整袍袖,便见一人鹤袍朱带,自大殿外走来,阔朗矍铄,发须皆白,一双眼神光炯炯,正是内阁首辅穆道深。


  “微臣叩见太后殿下,殿下千岁。”


  穆道深目光触到薛太后海水红日纹样的裙角,那裾尾上粲粲生光,如同顷刻翻覆的皇权。吃斋祝祷,仁慈广被——倒不知这位薛太后在深宫谋算几成。


  薛太后抬手,淡淡道:“阁老请起,哀家听闻,昨儿内阁的票拟你们给张潜凝了?”


  穆道深一拱手,道:“回太后殿下,微臣前几日让复璋递送去户部了。”


  “杜拟云倒是你的好帮手,”薛太后哼笑一声,穆道深垂下双目,又听她道:“哀家怎么听说内阁的票拟有些没签?司礼监如何批红?”


  穆道深道:“今日朝会散后,张大人来寻微臣,说与裴锡大人核对了三日,有些票拟实难签字。”


  薛太后先是一愣,然后冷淡地看向他:“为何?”


  穆道深看了一眼微雪乍晴的窗外,深吸一口气道:“兵部内需日重、吏部火耗万两,国库空虚,实是熬不起了。”


  “把数字报上来。”薛太后盯了一瞬穆道深,然后闭上眼,手指轻轻敲着桌案。万稳万当,她绝不做如此摄政,现在皇帝已经亲政,懿旨难鸣,政由己出才是要紧。


  “操练水师用战船百艘,市舶司督建,共约五百万两;承平九年冬与羯羟交战,虽有民间义军,仍超支二百万两;去岁冰敬炭敬超支二百五十三万两……”


  “够了。”薛太后在三道垂帘后,神色无从分辨,但语气冷凝似铁:“让张潜凝签字。”


  穆道深拿着那几张票拟僵在那里,他是三朝老臣,但张潜凝是赵良玉门下,赵良玉乃是次辅,此番张潜凝不签票拟,是否也有赵良玉的几分意思在其中?首辅次辅之位本就微妙,他心中举棋不定,偏此事不好宣之于太后之前,不觉迟疑了数息。


  薛太后自珠帘后睨到他的神色,心中一哂,她抬起手示意临漪将那几张票拟拿来,摆了摆手道:“哀家不欲你难做,哀家与皇帝商讨罢,你且退下。”


  穆道深长长出一口气,双手恭恭敬敬地把票拟奉上,低声对临漪道:“多谢临漪姑姑。”又举目朝帘后深深一揖:“微臣多谢殿下体谅。”


  薛太后目光已经转向身侧熔落的红烛,闻言笑道:“哀家算什么‘体谅’——皇帝御极九载,你们这些肱骨近臣,苦厄殊繁,朝廷不敢怠慢,哀家亦不敢。”


  这话颇重,穆道深悚然惊出一背冷汗,正要跪下,却听薛太后续道:“罢了,你回去罢。”她轻轻使了一枪,不欲操之过急。


  穆道深道:“陛下、太后殊恩异宠,微臣虽死难仰报万一,惟苦惟艰,只愿天下承平。”说着缓缓退了出去,薛太后但见他鹤补鸡心领已经微湿了。


  走出含章殿,料峭微寒的春风迎面吹来,雪光在重阙回廊的掩映之下,竟然冷彻入骨。穆道深突觉一阵眩晕,他抬起头,枋上彩华琉璃忽明忽暗地照着廊下的黄锦宫灯,长空又欲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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