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极圈选手 重度otaku 一级鸽王
青叶城西人 帝弥雷丝狂热cp粉

《残雪凝辉录》第二回 平生义 谁记东流事(六)

  第六节


  他双足踩上玉石地面,起身拖着薄氅在桌案前踱了几圈,帘栊稍垂,微光映在他侧脸上,一双眼直直凝着云梁描金,流露出沉森森的冷峭来。他年纪尚轻,十三四岁的少年人,眉间秀润,却已隐含天子峥嵘,红蜡印一片光晕在他修长脖颈上,落下一个圆而温和的圈,照出眼底明灭的焰光。


  “圣人,”宝玑自后面絮絮缀步而来,手里捧着靴,苦着脸道:“您把靴穿上罢!娘娘若知晓了,又要……”他见章岘目光冷沉地转过身来,讷讷不敢言了。


  章岘走到榻前,向宝玑招手,让他替自己穿好靴,然后道:“传赵良玉和张潜凝来见朕,从后殿过来。你仔细着,不要让太后知道了,你明白罢?”他没有看宝玑,但眼目乌漆,语气深幽,让人微微怵然。


  建极殿大学士赵良玉乃是次辅,张潜凝是户部尚书,两人皆是谢门中人。谢昂薨逝前,曾把章岘交付二人,足见其人忠心。薛道琰在信中也曾提及,此二人若使得得法,不失为两把绵里藏锋的利刃。


  宝玑垂着脸答应着去了,章岘扬声召人进来洗漱穿衣,举目一看,外面云雷昏沉、风声呜咽,城楼上灯烛隐隐发亮,竟是要下大雪了。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张薄纸,闭上眼,心头愈发烦闷郁卒,他抬睫睨了一眼纸上,恍然看见遒秀的一笔“江南万事在我,你且施抱负,去整肃廷内罢。”心口又不由得发热,连带眼眶也稍觉涩意,心忖:“我不过黄口小儿,何德何能,得师恩竟如斯?皇考将山河天下相托,老师以学艺身家相付,我、我……如何能负?”


  他张目瞧着镜中的自己,心头主意大定,见宝玑从后殿踱步而来,一拂袖问道:“来了?”


  “是,在后殿等着圣人您呢。”


  章岘颔首,抖了抖襟袖,大步往后殿去了。


  赵良玉,字伯瑜,姑苏知府赵良权长兄,与谢昂乃是同期士子、平生至交,其时虽无缘三鼎甲,但也是二甲头名的斐然俊才。他略长谢昂两岁,惜煞挚友驾鹤,他虽留朝中,却一因故人西去、二因薛门排挤,甚感万事疏懒,不复昔日与谢昂同朝为臣时的快意。今日赵良玉着鹤衣犀带,修眉长目,气度清朗,他曾因《治水杂疏》,被先皇赐下教子升天蟒的补服,却从未着身。他身侧是他的得意门生——其年三十二岁的户部尚书张潜凝,字晰鸿,三年前擢升为户部尚书,其人先前为御史,析利弊得失时,出言如燃犀烛渚,无处不显,虽甚恶于薛太后,但章岘却颇喜欢他。他脸孔清瘦削白,神色冷凝沉肃,若有所思,章岘转过半幅屏风,瞧他这模样,心中暗道正合了他的名字。


  二人见小皇帝自前殿过来,皆是俯身行礼,章岘敬重他二人,上前扶过,道:“二位乃是国之肱骨,不必多礼。”便让赵、张二人分坐了。


  章岘挥退殿上内监宫女,道:“朕寻二位前来,是有要事相商。”


  赵良玉官袍一摆,拱手道:“圣人但有所言,臣等无所不从。”张潜凝也道:“下官亦是。”


  章岘温文一笑,道:“赵卿、张卿,朕知你二人忠心。既如此,朕也不必掩饰了。亚父(指谢昂)薨后不过数月,如今黄流如注,京师再非固若金汤,疆场政堂,朕实是力所不逮。”


  赵良玉和张潜凝不曾想过他如此推心置腹,心中皆是惊异非常,两厢对视一眼,都凝神细听。


  只听章岘语调深沉,淡淡道:“……朕要替自己清君侧。”


  赵良玉谙熟朝中势力交错,闻言不禁低低地叫了一声“圣人”,抬头看向章岘,见他双目微红,眼底也有浅浅的黛晕,想必近日不说宵旰昼夜,也是心焦难眠,先不自觉心头一软。先皇在时,最喜与他、谢昂和吏部尚书梁徵文对弈品茗,章岘幼少之龄还在他怀中顽耍过,也曾有授业之恩,在他心中,圣人与自家子侄无异。


  他斟酌道:“不知圣人是想‘清’何处?”


  “大周宗室人丁不丰,诸王难成气候,因此朕说的是——外戚。”章岘双目紧紧盯在赵良玉面上,又扫过张潜凝。


  这下连张潜凝都不住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随即拱手道:“微臣御前失仪了。”


  章岘摆了摆手,道:“薛氏虽乃朕母族,但已颇有动摇社稷之嫌,朕不可不防。朕虽少冲,但尚知若按照薛氏所谋,朕不堪引诱而玩忽废政,京中党护成风、营竞为能,中枢无权而不务能,上行下效,则大周危矣!”


  张潜凝目光掠过他龙袍上平织法绣的章纹,缓缓抬眼道:“微臣有一问,老师自是大周肱骨,但朝中众多能臣,胜我百倍,圣人何故找我来呢?”


  “谢门中人,朕一向是信的。况,朕所思所想,再也没有两位爱卿更好的人选。”章岘想着怀中那份书信所言,心头一定,道:“朕希望——张卿去江南一带,探访薛氏把柄,而赵卿留在朝中相和,且赵卿之弟亦在姑苏协理盐政,两相配合,大有所为。朕虽有巡访江南之想,但太后那里,恐没这么轻易。”


  张潜凝心思电转,沉吟道:“圣人是想寻个错处,差微臣去江南?”


  “不错,朕甚爱卿耿忠直言,但朝中数人不服,因此若寻个由头,朕只当拗不过,令卿出京,如何?”


  赵良玉抚了抚下颔,道:“圣人所虑甚是,这计划也甚入情入理,只是——若晰鸿当真去了江南,又如何暗自寻访呢?”


  章岘一霎被问住了,脸上飞上一团红晕,手心摩挲几下,道:“朕可暗地加派人手给张卿,询问地方大小官员,或可成事。”


  张潜凝心忖小皇帝手腕还是太过稚幼,就算万事顺遂,手中握了薛氏擅权弄政的把柄,又能如何?更不提其中错综复杂、薛氏狡猾防备等等,若不能成事反而打草惊蛇,君臣何以堪?


  他抿了抿下唇,微垂脖颈,道:“圣人此计可行,但此事不能按明路走,微臣只求一份手谕。”


  章岘起身走下丹陛,道:“什么手谕?”


  


  暮春三月,天清气阔,萧晅云和周璧自鹿门山往南并辔行去,一路赏玩山水,游兴甚佳。一日二人正在巴陵一处望江楼饮酒,萧寅就匆匆从楼下上来,递给萧晅云一封书信,低声道:“是薛公子。”萧晅云点一点头,展开传书略扫了两眼,便脸现微笑,见身旁周璧还在大快朵颐,笑道:“薛昉来信,她亦想见见有瑕兄你呢!”


  周璧停著微笑:“那我可太有面儿啦!”他是京师人,虽然游历南北,但咬字总是一股京味儿。他又道:“薛公子现下身在何处?”


  “她广陵事了,也正在南下。”萧晅云夹起一块卤肉,正待说些甚么,便见到西首大街上一行三十余骆驼徐徐行来。驼铃清脆,他仅一瞥之下,便觉奇怪,边关马集常有行商之人以骆驼集散货物,但在这巴陵,极为罕见。萧晅云目力颇健,看清每三只骆驼便有一人,穿青布短卦,草鞋斗笠,坐在骆驼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,人人皆高鼻深目,显然是关外来客。每只骆驼身侧都有两只大缸,上面罩着粗布,不知是何物。


  周璧听他半晌没说话,抬眼一看,也“噫”了一声,放下著道:“这帮商队来的奇怪。”


  萧晅云缓缓道:“都是练家子。”他内力深厚,商队行过,细细一听便知。周璧皱起眉:“十余个好手,若说贩卖普通货物,决无是理。看来,或许有闲事可管。”


  萧晅云道:“距离四月十五还有不少日子,若只是普通皮毛香料生意,倒不必在意。只是如果涉及陇上,既教你我撞见了,自然不可袖手。”


  周璧凝神细看,道:“这几人应该都是练过铁臂拳的,静瞻弟,你看他们的小臂和手掌。”萧晅云看去,这十余人小臂即使不用力,却也青筋暴出,黝黑发亮,整个手掌布满厚茧,绝非寻常干粗活的人能有。他见那商队径直向望江楼后院行去,道:“看来他们是要住店,正巧今晚你我也在此。”


  周璧点一点头,道:“我且去瞧一瞧。”他正要起身,楼下便有几个商贩咚咚咚震天一样大步走上来,腰间挂刀和佩珠铛啷啷直响,萧晅云按住他的手,微微摇首,低声道:“我让萧寅去。”


  见他神情凝重,周璧也颔首道:“如此。”他坐回原位,继续抬著夹菜,却暗自关注那边动静。


  俟二人用过晚饭,洗漱后准备休憩,萧寅自门外进来,对萧晅云道:“是关外的商队,第一次来江南之地,但目的不明。”


  萧晅云微微蹙眉,对周璧道:“有瑕兄,我行动不便,或许要你多费心出力了。”周璧摆摆手道:“小事。你内力深健,耳目聪颖,若听到了什么,便告诉我。”


  “今夜你我同房而眠,也好有个醒。”萧晅云道,转首对萧寅又说:“不必再探听,免得打草惊蛇,夜里若有何事,你便跟着周少侠去。”萧寅点头应是,抱拳转身出门去了。


  二人睡到中夜,萧晅云忽听楼下有一声细细的唿哨,然后是轻而细碎的脚步声,他本就浅眠,这下完全清醒过来,悄悄唤对床的周璧:“有瑕兄!”


  周璧和衣而眠,顿时睁开了眼,压低声音道:“有动静?”


  萧晅云点了点头,他翻身坐起,轻轻敲了两下窗户,萧寅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:“公子?”萧晅云将窗开了一道,招手让他自檐下翻进来,这才道:“他们向西南方向去了,那边大多是乡村屋舍,不过有一座‘秋蔷庄’,是金狮虎头帮的所在,你们且小心。”


  金狮虎头帮专营皮毛生意,但帮内鱼龙混杂,名声颇差。周璧闻言低低笑了一声:“秋蔷?还挺讲究!我和萧寅去,静瞻弟你和其他人便留在此处。”


  萧晅云点首,周璧穿好鞋背上兵刃,朝他比了个手势,便和萧寅相偕而出。二人一路向西南行去,周璧轻功了得,萧寅则胜在内力醇厚,两人不过半盏茶不到,便赶上了前头那商队中人。


  是夜明月大盛,轻云流空,二人借着农舍遮掩身形,不疾不徐地坠在后面,暗暗观察。


评论

© 摩卡喜久福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