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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残雪凝辉录》第二回 平生义 谁记东流事(五)

  第五节


  薛道琰出手非在炫示,而是实在心中不欲李光远日后上洛阳总坛寻她,她心知李儁仪浊世超然,不愿牵扯太多,李光远自来少年心性,念及天下大势便即血热如沸,虽武功、心性皆是上乘,但毕竟父命难违,她绝不会让父子二人难为。


  当下心思一转,便笑道:“四象武学神妙无方,二师兄如今是大有精益,只不过想要胜得小妹,还需身意合一。”她虽话说的略带狂妄,但语出诚恳,笑的俏丽,绝然不让人生出半分厌意。李光远又是愧又是羞,拱手道:“师妹大才,远受教了。”


  薛道琰把重剑双手奉上,也行了一礼道:“小妹实在愧不敢当。”她旋即转向李儁仪,微笑道:“老师,道琰此次前来,虽是求教,更想送一份礼。”说罢从怀里掏出薄薄一封纸:“催雪楼始建时候,老师不惜变卖田庄佃户鼎力相助,实在铭感五内。学生亦知,昔年滇南风波,波及四象,天龙教先教主夺去裁思堂。我与‘颂圣朝影’有旧,因此将其要来了。”她双指夹住纸,那张薄纸就凝驻了一丝劲力,直刷刷地立起,稳稳朝李儁仪飞去。


  李儁仪抬手接住,那纸失了薛道琰内力依仗,轻飘飘地摊开,上面正是天龙教教主“颂圣朝影”洪辰先亲手所书:


  天龙教洪辰先沐手稽首,谨拜上四象门李公儁仪尊前


  李公深居广陵,然任侠之风,天下遍传,盖豪杰之士。辰先虽不欲言先人之过,然自知恩师有误,当将裁思堂归于四象。前辈高义,自不纡尊与后辈争先决胜,惟愿日后万事清平,若有后会,当为辰先之福,而天下佳彦岂不知李公胸襟如海耶?


  洪辰先顿首再拜。


  天龙教总坛在滇南,教宗传自东南亚,从教主到教徒皆行事诡秘,门人擅暗器、毒术,更精于机关之术。昔年裁思堂受滇南山匪侵扰,先教主海努木趁火打劫,从李儁仪手中抢得裁思堂,此事实是他心头之耻。李儁仪心下激荡,虽听薛道琰淡淡一语揭过,但心知绝不会如此轻易,深深吐纳道:“此乃我平生恨事,道琰,你很好!很好!”说着将那张纸放在袖中,双眼微红,对薛道琰重重点首。


  李光衡素来知晓父亲心意,对薛道琰一拱手,感激道:“小师妹,衡在此谢过了。”


  薛道琰挥挥手,微笑道:“老师和师兄客气啦,道琰也是四象门弟子,该有此义,不过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

  李光远心思剔透,他见父兄如此,嘴唇嗫嚅两下,眼中流露一丝惭愧,终究是没有出言,心下叹道:阿琰费大气力要来裁思堂,如此熨帖妥善,定是不愿与四象牵扯过多。他颇有意气,心中对此虽然理解,但更是郁郁气闷,忍不住道:“不管如何,这次就多谢薛楼主了!”


  薛道琰与他自来情笃,知他心意,闻言只微微一笑,并不多言,她转首对李儁仪又道:“老师,此番前来,道琰诸事已了,便不在四象多留。”


  李儁仪踱到她面前,将她肩上一缕白雪拂去,温文笑道:“果然四象门的粢饭清粥太寡淡无味,还是江湖浊浪滔滔更得意趣。”他见她双眼澄明,如两丸霜月,道:“你如今出手气凝如山,掌法如大江大河,委实习得百家之长、名门风范,只是许多招式未臻精妙,已图变化,有些急功近利了。弃拙讨巧易,由巧转拙难了,你自己好生思量。”


  薛道琰凝神微忖,郑重点首道:“老师之言,道琰受教了。”她转向李光衡道:“大师兄,济樵在寒花汀么?”


  李光衡自知留不住她,闻言道:“诸葛先生确在寒花汀,师妹顺着山路去寻便是。”


  薛道琰粲然一笑,向李儁仪父子一拜,道:“山长水阔,老师、二位师兄,不必送了,道琰今自去了,改日再访。”


  李光衡还待说什么,却见李光远目露一缕哀色,恍然想到薛道琰语中含义,心头如重锤落下,脸色已微白了,勉强笑道:“师妹素有鸿抱,但四象永远待你归来。”他双眼凝驻在薛道琰面上,如斯英美秀逸,却不知何日再见了。


  薛道琰目光放远,青松离披绿得抖擞,不知随春秋枯荣多少回,雪下得静而美,已是春末了。广陵曾有文士之气,如今散了,不知何日再凝。她非不知李光衡情思,只是她虽逆风执炬而不惧烧手之患,却绝然不肯再承这一份情谊。不畏名缰利锁,然更怕“天也知道,和天也瘦”,她已万不敢担思念之疾。


  只见她点一点头,衣袂逸动,不见有起落,人已经在几十丈之外,正如鬼魅一般,李儁仪父子又是惊异又是叹服,相顾不由苦笑。


  诸葛芜正在寒花汀与李儁仪之妻容泠言笑,神情晏晏,显然相谈甚欢。寒花汀是薛道琰少年时最喜的练功清净地,乃是一片池塘,上有一架桥,名曰东玉,彼时夏季繁花娇艳欲滴,桥下水声清漱,此时只有碎冰浮动,一脉松针暗香。


  容泠刚过不惑之年,容貌却如三十少妇,她缃带束发,只插一对玉簪,大袖深衣、清艳无匹,一双妙目笑吟吟地看向薛道琰。


  “阿琰,你来了!”


  薛道琰自幼无母,容泠于她正如生母一般,闻言她自湖面二三起落,旋身踏入亭中:“师母!”


  容泠见她面容清隽,神采湛然,欢喜道:“见过你师父啦?”


  “见过啦,还有衡、远两位师兄。”薛道琰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,诸葛芜极少见她如此,不由微愣。薛道琰左手轻轻在容泠手腕上一拂,如稚童一般喜道:“师母大好啦!”


  昔年容泠独身一人在岩雁关北游,因习胭脂刀不得法三焦经有损,薛道琰近年搜罗奇珍,只为缓容泠之疾。


  容泠微笑道:“我若再不好些,怎么对得起你劳心劳力至此?”她把手搭在薛道琰臂上,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鬓角,双目凝在她面上,道:“有些事不必多说,有些心意——你知、我知。我的儿,你要去做甚,便去罢,山海迢迢、天宇宽阔,何处不是归处?至于你老师和师兄们,也不必管了,你有难处,便来寻我。”


  薛道琰见她目色温柔,语意深重,不觉浑身一颤,眼中已微热:“师母……”她稍抿唇角,又笑又叹道:“老师于四象,即我之于催雪,以己度人,换我也不一定会与我这般命由天定之人牵扯。我的路,该由我自己去走。”日轮西斜,一缕一缕落在她发顶和面颊上,直把她笼上一层暖金的光晕,笑容在这光中更显坚定温沉。容泠替她扶了扶钗,道:“惟愿你能万事遂心,我于愿足矣。”


  薛道琰淡淡一笑:“生死由命,但为吾父之故,披肝沥胆,也定要完愿。”她又道:“师母,我和济樵还有些事务,就不再久待,这便回洛阳去了。等酷夏之后,我再上四象见您。”


  容泠微怔,看着她太过凝定深沉而微冷的眼目,轻轻唤了一声“阿琰”,竟不知道再说甚么,只好道:“好。阿琰,你要去完成你的抱负,但更要平安、欢喜。”


  诸葛芜闪了闪目光,心中一叹,微笑道:“李夫人,我们便先行一步,改日登门再拜。”


  容泠收回手,不再多言,只颔首道:“一路小心。”


  诸葛芜和薛道琰并肩出了坊门,回首却见角楼处一襟青衣,是李光衡。她目力极深,见李光衡面上似悲还怔,目光直落在薛道琰身上,见她看来,一个起落就自角楼隐去了。


  “是大师兄?”薛道琰没有回头,道。


  “是。”诸葛芜点首,道:“平昭(季观云)来信,少帝说要在江南练水师。”


  “水师?”薛道琰冷冷一笑:“少年人,倒是想一出是一出,江南漕运由催雪把控,到底翻不过天去,就想来我这儿操练。关外热血,竟置之不顾么?魑魅魍魉尽在身侧,还心耽江南?历代之克江南者,皆以长江天堑,限隔南北,若不是会集舟师,怎克?你传信给他,说,催雪楼如今据上游,异族在下,彼之咽喉,我已扼之,让他好生看顾京师一亩三分地,不要为此迂回之计。”


  诸葛芜拱手应是,道:“垚山(顾瑀)也来信了,说萧公子在雁湖遇上了名士周璧,想引荐他来寻您。”


  “他倒是挺热心,还打听萧静瞻。”薛道琰踏入马车,抖了抖手腕上的象牙细珠,闭上眼道:“便也问问萧静瞻,何日能够一会?”


  “是。”诸葛芜见她面带疲色,手指搭在她皓腕上,沉默片刻道:“方才比试了?”


  “和二师兄光远。你上次也见了他,武痴一个,就怕他上总坛寻我。今后万事莫测,我已将江氏、秦氏等拉入漩涡,只希望四象能不入风波里。”


  “你最近殚精竭虑,如今快练成心法第七重,该养气为先,近日就不要动武了。”诸葛芜皱眉道。


  薛道琰睁开眼朝她一笑:“好,我绝不动武。”


  诸葛芜知道她必定不会守诺,闻言又气又笑,拍板道:“一切有我,不准你出手了。”


  薛道琰知她体谅,心头一松,稍稍阖目,方才在四象门心头那点沉郁渐渐消散。她自来万事筹谋,穷尽手腕心思,只为燃大周一星之火。四象独步、太玄岿然,相助虽有江、秦之流,催雪仍旧势孤,她蹙起眉,只感觉深深的无力从指间涌上来。


  其时日照临晚,车外尚有细雪,挂在厢壁上一盏八角灯洒下零星的光,照在薛道琰稍显稚幼的一十七岁的额上,那江海凝光的眼眉,便只显出一个迷蒙清丽的轮廓,余下万般神思敏慧,都藏于眉宇之间,骨子里的清冷刚直,也没入余晖夕照里。


  诸葛芜缓缓吐出一口气,握住薛道琰的手:“小琰,莫怕……莫怕。我还在,催雪还在。”


  薛道琰没有说话,只微笑着握紧她的手。


  长安内宫里,惠元帝章岘端坐在御书房偏殿的缠枝莲太师椅上,从内监宝玑手里取过竹筒。他披石青色江水云龙的薄氅,未束发,稍稍用玉环一挽,穿乌色单衣,一双青白的赤足搭在脚踏上,撑着眼皮打开手里的筒盖,抽出一张纸。


  “老师……老师!”他一字一句细细读去,只觉臊得面上一红,暗道:“亏得先告诉老师,否则还不知要和那些愚顽纠缠多久。”心中感激熨帖,思忖自己得遇良师,何不幸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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